2009年1月28日 星期三

玩小說,也被小說玩--小談《女祭司》

開卷 (20090126)
書名:女祭司 Lady Oracle 作者:瑪格麗特.愛特伍(Margaret Atwood)著

譯者:謝佳真譯
出版:天培文化公司
定價:320元

類別:小說


文壇中兼領詩歌小說風騷的創作者不少,普希金、哈代、愛倫坡、愛特伍都可算數。這些老天爺特別賞飯團的團員,不但個個文字精湛,奇想聯翩,如愛倫坡者甚至當了偵探小說的開山祖師爺--各自成家,也只此一家。他們都有信徒,並且一向香火鼎盛,從無景氣問題。這其中,最能招徠女性信眾,勾引眼淚,造成藝術/通俗爭議,卻又讓嚴肅學者年年開研討會字斟句酌做研究的,要算加拿大的瑪格麗特.愛特伍。

 1939年出生的愛特伍是加拿大人的驕傲。2004年夏天,溫哥華街上的露天咖啡館,到處坐著春風滿面的騷人墨客:他們在等待第一頂諾貝爾文學桂冠光臨,因為他們的愛特伍即將撂倒囂張的英美作家,洗刷加拿大文學被長期打壓的恥辱。寫詩也寫戲劇的舊書店老闆小聲告訴我:「我擔心她的題材太局限在女性了。」老闆一語中的,愛特伍終究沒得諾貝爾。不過,她的小說走勢不衰,1970、80年代就炒好的冷飯,譯成中文拿到21世紀的台灣,一樣熱騰騰大受歡迎。《盲眼刺客》、《使女的故事》都是圖書館熱門書,經常不在架上。充滿喜劇況味的《女祭司》,盛況當然可期。

 《女祭司》敘述女作家瓊的故事。從小肥胖的瓊,因為身材而童年坎坷。母親嫌棄,同學揶揄,只有同樣胖大的姑姑疼惜。吃,成為瓊報復母親,親近姑姑的模式。然而,驟逝的姑姑在遺囑中要求瓊減肥。為了得到姑姑遺產好離開母親,瓊激烈地壓縮身體,並開始借姑姑之名寫作羅曼史小說。從此,瓊在現實與文字中各有分身。婚後,瓊仍然靠寫小說供養老公。熱愛騎士公主情調的瓊,更愛老公的卓爾不群,而老公痛恨貴族──也就是騎士公主。這個矛盾讓瓊不敢曝露作家身份。她假裝到餐廳打工,以無產階級勞動者的身份迎合老公,然後找個能夠扮演騎士的情人,滿足當公主的欲望。不幸的是,瓊用真名寫出的實驗詩作《女祭司》,震驚文壇,讓她一夕成名,也引來狗仔,瓊不欲人知的緋聞與肥胖往事因此陷入曝光危機…。

 乍看起來,《女祭司》的故事呈多頭糾纏狀,很難一言蔽之。不但夾雜了瓊從少女到婦女多階段多層次的愛欲怨憎,也穿插了愛特伍對社會主義運動者、沒落貴族、潦倒藝術家、媒體工作者和狗仔的近距離觀察。而愛特伍最擅長的、窮數本小說演繹的「母女」與「女性同儕」鬥爭關係,到了《女祭司》依舊曲折多姿剪不斷理還亂。跨足以上種種,愛特伍其實已經在小說中完成了一部時空架構龐大的社會家庭史。

 然而,《女祭司》最有意思的文學趣味,還在愛特伍對羅曼史小說的批判與同情,針針見血,字字逼人。透過瓊,愛特伍在小說中生產小說,也在小說中拆解,甚至抹銷羅曼史小說的迷幻假面。始作俑者終於被俑所作,寫作羅曼史小說的瓊,也終於被小說所寫。因此,到了最後,瓊進入真實與想像之間的迷宮,無法自拔,也不想自拔。

 瓊玩小說,也被小說玩。但小說中的其他人何嘗不是如此?玩社會主義的人,被社會主義玩。玩藝術的人,也被當成藝術來玩。玩同儕關係,就被同儕關係玩。狗仔玩隱私,那麼隱私就來玩狗仔。愛特伍用其人之道顛覆其人的同時,一語道盡各種權力關係的霸道與荒謬,或者也可以說,無奈與荒涼。只是,這一連串血跡斑斑的玩玩史,也玩得讀者心癢難耐欲罷不能。愛特伍以她精準的敘事邏輯、完美掌控人物個性的文字功力,起承轉合,將千頭萬緒化零為整。所以我們看到明朗的主幹,漂亮的分枝,以及錯落有致的綠葉與鮮果。

 然而,玩瓊的愛特伍,是否也有被玩的時刻?事實是:幾乎在所有愛特伍的作品中,都可見瓊的身影。她們時而畫家時而記者,有時甚至清楚露出一隻愛特伍的眉,一雙愛特伍的眼。當然,愛特伍否認一切指認。詩人夏宇曾經如此詮釋創作:「一種反抗。一種吞噬。一種再生。一種殺人見血。一種焚尸不滅跡。一種愛。一種恨。愛極生恨。恨極生愛。最後,它們是一種輪迴說。」

 證諸《女祭司》以及所有愛特伍作品,並無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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