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3月12日 星期一

與世界接軌的《第十一誡》

羅素‧雅各比在《最後的知識分子》中,把美國獨立知識分子的消失歸因於學院收編。獨立知識分子關心公眾議題,甘心自外體制; 學院知識份子則受制各式學術勞務,有欲則痿。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路線迂迴命運坎坷,卻在拐了幾個大彎之後,一樣從公共場域走回校園:五四時,學院知識分子也是公共知識分子,對社會能起大作用; 文革期間則掉落社會底層,在農村大糞中憶苦思甜。文革後,回到學院的知識分子,或者埋首書海,或者拉幫結派,繼續從靈魂深處搞革命。無論中外,當今校園活躍份子大多與媒體或學術官僚系統結合,即使對公眾議題缺乏觀照力也沒有使命感,名利依然雙收。這樣的一群,在西方,是校園小說(campus novel)描摹的標的,在中國,則是《第十一誡》的人物原型。

《第十一誡》的敘事中心是助教姜夏,一切狗屁倒灶皆從他開始。姜夏成績優異,卻在畢業前忘了打點而吃了分發的虧。這是姜夏人格變形的關鍵。既然走偏門時尚,他也立馬削足適履,從此無事不痞。當然,此痞不孤,因為眾人皆痞。大家痞痞相連,日子過得熱鬧非凡。這批學院痞人大多好色,還特別寶愛窩邊草。姜夏沾這沾那最後沾上了直屬老板齊教授的妻。齊師母也十分上道:先遠征到香港收服慎教授再回防老窩直取老公學生姜夏,之後再壓箱攻陷老公的同事。齊教授則很含蓄地只染指了實驗室的已婚職員外加研究生一名。這樣的情節,導致作者黃梵被批「站在黑暗中寫黑暗」。

平心而論,《第十一誡》確有文學瑕疵。例一:反面人物壞得太單調。一群人不是為色所困,就是拼命以色困人,顯然技止此耳,黑暗得不夠地道。真實世界中,學院成員間不但有權力鬥爭問題,還有種族、性別、學派歧視等戰爭,更有集體作假帳捏造研究成果不從便遭凌遲類似黑社會的血腥。大家棉裡藏針斯文砍殺後的慘烈景觀,也只有原爆現場差堪比擬。事實上,黃梵特意著色的情欲糾葛,只是大泛濫中的小橫流,雖然到處肆虐令人作嘔,卻不具備關鍵毀滅性。如果黃梵真在黑暗中,那麼他的眼力要再加強,筆力要更剛硬,才能盡數箇中奧秘。如果黑暗到此為止,那麼舉世皆該仰望中國,因為這樣的大學環境還算宜人。中國讀者若仍驚駭莫名,借鑒菲利普‧羅斯(Philip Roth)的《人性污點》,或可稍感安慰。畢竟,《青春之歌》已老,現今能與世界接軌的,是21世紀的姜夏而非1958的林道靜啊。


原載:《聯合報》周末書房

http://udn.com/NEWS/READING/X5/6952071.shtml

2012.03.10 03:49 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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